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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章 父慈子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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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數年來如影隨形的那份不平,以後也不必再理會了。◎

次日清晨,曲小溪迷迷糊糊地剛剛睡醒就聽說禦前有人來了。側耳一聽,有人在外屋客客氣氣地詢問:“陛下問殿下是否得空一道用個早膳。”

然後便是楚欽的聲音:“我這就來。”

曲小溪心裏一聲嘆息,想起微博上的一個老梗,說中國式父母和孩子吵了架的道歉方式就是說:“吃飯了。”

她想了想,坐起身,喚來甜杏:“殿下要和陛下一道去用膳,你去長樂宮把歡歡抱來,也讓陛下看看吧。”

“諾。”甜杏福身便去照辦。

紫宸殿後數丈遠的長秋宮裏,謙王入宮覲見,也正與皇後一道用膳。母子二人近來為了儲位之時沒少生不快,皇後面上一直淡淡的,謙王見狀心情也不大好:“眼看父皇聖體欠安,三哥又得重用,母後反倒不急了,那從前數年的辛苦謀劃又是為了什麽?”

“本宮是你母後。”皇後就著粥,平靜地吃了點切得細碎的小菜,“本宮自然希望你好。可如今你行事愈發不計後果,本宮寧可從未為你謀劃過那些。”

“兒臣不計後果?”謙王一聲輕笑,“母後想看到什麽‘後果’?來日等著三哥繼位要了兒臣的命,便是母親想要的嗎?”

“你明知你三哥繼不了位!”皇後狠拍案桌,“他一個廢太子,斷無繼位之可能,你就非要他的命不可?還敢伸手伸到尚食局裏去,若不是本宮及時攔下來,你要你父皇氣死不成?”

謙王笑意愈冷:“若非母後多管閑事,此時兒臣已高枕無憂了。”

“你……”皇後氣結,頓時沒了胃口,喟嘆著罵出一句,“不忠不孝的東西!”

謙王並不在意她的責罵,若無其事地繼續吃粥。

紫宸殿中,父子二人用膳用得沈默。

昨夜,楚欽的不忿太盛,難免口不擇言。回到西配殿就後悔了,想過來告罪。

但如今再度見面,一股古怪地執拗卻又湧上來,讓他撐著口氣不想低頭,冷著臉吃飯。

這樣的情形,乳母抱著妍歡立在旁邊也不敢說話,好在妍歡正睡著,對微妙的氣氛無知無覺。

皇帝脧著楚欽,沒話找話:“你看歡歡睡得多香。”

楚欽眉宇輕挑,不做理會。

皇帝:“這孩子跟你長得真像。”

楚欽:“明明更像王妃。”

“……”

天被聊死,殿中陷入沈默。父子兩個各自吃了一會兒,皇帝夾了一小片醬牛肉送到楚欽碟子裏:“這牛肉做得不錯,你嘗嘗。”

楚欽:“謝父皇。”

皇帝:“朕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牛肉。”

楚欽:“那父皇可能是記錯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天再度被聊死,皇帝深吸氣:“咱們父子能不能好好說話?”

楚欽嚼著牛肉反問:“一晃十幾年,父皇好好說過話嗎?”

“……”

皇帝鎖眉,不說話了。

父子兩個僵持不下,一頓早膳在寂靜中用得倒快。用完膳又議起正事,正事一擺到桌上,兩個人的情緒又都正常起來,皆能沈著冷靜地分析局面。

臨近晌午,楚欽回到西配殿,曲小溪還在殿裏。

她對他們父子間的爭執不放心,一見面就追問他相處得如何。楚欽撇撇嘴說“就那樣吧”,她一聽,就知道進展不大好。

她於是又問:“那你賠不是沒有?”

“沒有。”楚欽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子,“我仔細一想,吃了十幾年虧的是我,憑什麽我賠不是?”

曲小溪:“……”

你說得好有道理,但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吧。

她又問:“那陛下呢?可與你道過歉了?”

“怎麽可能。”楚欽好笑,“他覺得他是為我好。”

曲小溪無語。

在千百年的歲月裏,不變的除卻日月星辰,大概就只有這要命的親自關系了——孩子在等父母道歉,而父母在等孩子感恩。

如果放在未來世界,她大概會去勸這個當爹的。但在這個世道下,讓皇帝給皇子道歉似乎不太現實。

可她又知曉楚欽的委屈,亦不想勸他去低頭,想來想去,索性不提這個話題,換了個方式給他們父子搭臺階:“我回長樂宮的小廚房做些吃的,晚上你帶去給陛下嘗嘗,好不好?”

楚欽聽出她的意思,嘖了聲嘴,沒有拒絕。

她擡手掛在他脖子上,又道:“若合口味,你跟陛下多誇誇我唄?我是當兒媳的,總得讓公婆有個好印象。”

這個說辭簡直不能更生硬,楚欽神情覆雜地刮了下她的鼻尖:“謝謝。”

“你還挺客氣。”曲小溪銜笑,在他側頰上一吻,就松了手,趕回長樂宮去忙。

臨近傍晚,她拎著食盒回到西配殿。禦膳覆雜,她想憑一己之力備好一桌禦膳是不可能是,索性只做了幾道拿手菜。

除了誰吃了都說好的蘇式醬方,曲小溪還燉了一道山藥排骨湯、一道茭白炒肉、一道荷塘小炒。點心備了兩道,一道是在這個時代看起來比較新鮮的蛋黃酥,另一道是較為情霜的桂花凍。

她把食盒交給楚欽,楚欽打開看了看,堵著氣還再說:“這麽好的菜何必便宜別人?留下我自己吃。”

“你快去!”她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,他吸著涼氣小聲說了句“悍婦”,而後終是拎起食盒,往紫宸殿去了。

借著這一食盒的美味佳肴,晚膳的氣氛比早膳好了不少。雖然過程基本是皇帝誇、楚欽附和,聽起來似乎過於客套,但對這一對父子而言這已是難得的融洽。

淺啜了小半碗山藥排骨湯後,皇帝吩咐張敬保:“去拿酒來。”

楚欽眉心一跳:“父皇尚在病中,別喝酒了。”

“朕心裏有數。”皇帝搖搖頭,不容置喙的樣子。張敬保只好去取酒來,只一小壺,搭著兩只白瓷酒盅,一並呈至桌上。

楚欽垂眸將兩盅酒都斟好,皇帝端起來,仰頭飲盡,繼而緩緩道:“你這個王妃,為人不錯?”

“是。”楚欽含笑,皇帝點點頭:“那你就好好待人家。人活一世,不論身份如何尊貴,親近之人也不會太多。心裏在意的人就要珍視,別留遺憾。”

這說辭顯然話裏有話。楚欽淡淡地也飲盡酒,只笑說:“兒臣心裏有數。世事難料,家人之間生隙或也難免,但兒臣與小溪……萬事都能開誠布公地說個明白,想來不會惹出什麽大事。”

皇帝乜著他:“你這樣的脾氣,若有不快,怕都是等著旁人來哄你。”

“非也。”楚欽笑容溫和,又給皇帝斟了一盅酒,“常言道,解鈴還須系鈴人。自該是誰先惹的事誰先低頭,沒有誰非要順著誰的一說。”

皇帝神色沈下去,執起酒盅,再行飲盡,轉而執箸:“吃菜。”

楚欽頷了頷首,一眼夾了一口醬方來吃。吃盡覆又啟唇:“所以昨晚之事,是兒臣的不是。父皇病著,兒臣就是心裏再有不忿,也不該那般與父皇爭吵。”

皇帝微怔,擡眸看他。楚欽薄唇抿住,自顧再飲一盅。

皇帝心中的情緒忽而覆雜之至,他看著楚欽,幾度欲言又止,終是沒說什麽,沈默地繼續用膳。

楚欽靜靜等著,隨著安寂延長,心底的期待一點點消散,熟悉的失落又漫上來。

在某一瞬,那股失落忽而又忽而轉成一縷自嘲,他兀自一笑,飲盡了小壺裏的最後一點酒,轉而起身:“兒臣還有些典籍今晚必要看完,先行告退,父皇慢用。”

說完他轉身就走,一股緊張頓時在殿裏漾開。

宮人們窒息地看著他,幾乎要被這樣大不敬的舉動嚇跪。

從膳桌所在之處到寢殿的殿門並不太遠,楚欽很快行至門前屏風旁,正要轉過去,背後響起一喚:“欽兒。”

楚欽駐足,回了回頭:“父皇還有吩咐?”

“這些年,是朕對不住你。”皇帝邊說邊再度自斟自飲起來,趁著翻湧而上的酒意,他撐起心力,“朕自以為做得很好。朕自以為這樣既能靠蕭家鞏固權勢,又能護住你。覺察你的難過時,已難以回頭了。”

楚欽一陣恍惚,竭力壓抑著情緒,還是忍不住那股濃烈的酸楚。

他狠狠攥住拳,攥得手都在顫,這份顫栗又一直向上蔓延,直至肩頭。

皇帝定定地凝視著他的背影:“若能重選,朕不會再走這條路,但朕沒機會了。如今朕只能把這原該傳給你的皇位還給你,你原諒朕吧。”

楚欽身形僵著,僵了好半晌,終是怔怔地回過頭。

父子遙遙相對,皇帝別開視線,卻掩不住眼中有一縷難得的晶瑩閃過。

楚欽咬緊牙關,狠命忍了忍,強使淚意淡去,繃著臉開口:“看在母後在天之靈的份上……兒臣不與父皇計較。”

皇帝面上似有不滿一劃,視線再度與他相觸,卻驀地笑了:“你啊——”皇帝緩緩搖著頭,隨意地夾了一筷荷塘小炒丟進口中,“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樣子,像極了朕年輕的時候。”

楚欽又撐了一息,忽而也笑出來。

這一瞬他突然釋然,什麽都不恨了。數年來如影隨形的那份不平,以後也不必再理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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